回顧展是一個大題目,對有些人適合對有些人不適合。把一個人的作品放在一起看時,有些人的作品會相互抵消,有些人的作品之間卻有相互襯托和「注釋」的作用。回顧展如果不給人更多關於這位藝術家有價值的東西,觀眾就會不滿足;原來這個藝術家了不起的作品,還是那些我已經知道的。當然,我相信我的這次展覽不會是這種結果。
活了大半輩子,一直都在做創作。回頭看這些作品,它們像鏡子,照見自己;原來我對這類東西感興趣,這樣做藝術,是這樣一個人。後來作品開始引起關注,藝評家或自己就會根據過去生活背景的蛛絲馬跡,找出其藝術方法或風格來源的證據。原來一個藝術家的方法與風格都不是預先計畫的結果,它帶有宿命性。屬於你的風格你不想要也丟不掉,不屬於你的你拼了命也得不到。在工作室中處理一個型,是銳一點還是鈍一點,是選這塊材料還是那塊材料,所有這些細節的決定,都是由你這個人的性格、修為、敏銳度所左右的。如果你著急成功,型的處理或作品的尺寸就會過份一點;你要是想通過藝術,向世人炫耀或掩蓋一點什麼,都會被作品顯露無疑。這是藝術唯有的誠實,也是我們對藝術信賴的依據。
藝術家像是作品與社會文化之間的傳導體,導體的品質決定作品的品質,這一點對誰都是平等的。每個藝術家把自己特殊的部分通過作品帶入藝術界,但客觀上卻是,有些被認可,有些始終不被認可。這取決於你帶入的東西,是否是優質的;是藝術系統中缺失的;是大於藝術界現有思維範圍的;對推進人們的認識是有啟發的,總之是否能通過一種特有的藝術手段給人們帶到一個新的地方。在這裡「特有的藝術手段」是重要的,這是藝術家工作的核心。你要說的話是過去人沒有說過的,在現有的詞庫中還沒有,你必須找到一種新的方法去說,從而擴展了舊有的藝術領域。
藝術有各種層面,上述是我追求的。而我作為這樣一個「不得不接受的天生性格」和成長背景的藝術家,有什麼呢?依靠什麼來創作呢?現在看來,對我的藝術創造有幫助的,是民族性格中的內省,文化基因中的哲學觀與智慧,和我們這代在中國大陸長大的人,整體付出的有關社會主義制度嘗試的方法與經驗,以及學習西方的經驗。這些優質與盲點的部分交織在一起的,構成了我們特有的養料。這些與西方價值觀不盡相同的內容,比如敬畏自然的態度;與自然配合的態度;和諧中庸的態度;文藝為大眾的態度。這些好東西,幾乎還沒有機會在以往的人類文明建設中發揮應有的作用,但顯然它是人類文明走到今天需要補充的東西。但這些東西怎麼用?似乎我們又缺少如何使用它的經驗,因為過去的一二百年裡我們只積累了學習西方的經驗。我們傳統中有價值的部分,在今天必須被啟動才能生效,這是我希望人們從這個展覽中看到的。